寫人的著名文章
❶ 求一篇比較著名的寫人寫事的文章
魯迅與死亡-陳丹青
2006年5月16日在上海交通大學第二屆「大學人文節」暨「魯迅新文化周」講演
陳丹青
大家好:
去年在北京魯迅紀念館講了一回大先生。要說的話,都說窮了。今天是海嬰先生的公子周令飛拉我再講一回,不敢推卻。既是大先生逝世七十周年,我就想一個題目,叫做「魯迅與死亡」。
這是個黑暗的話題。我們紀念海嬰的父親、令飛的祖父,可以取這樣黑暗的話題么?我想來想去,在中國,沒有人像他那樣公布內心的黑暗,而且最擅於書寫一團漆黑的死亡。所以下面說出的意思假如不得體,還請大家,尤其請海嬰先生父子,多多包涵。
我常想,周家父子真是難做人、做人難:除了血緣,魯迅幾乎不是你們的家人。他的聲譽,還有一代一代像我這樣的外人,永遠拿「魯迅」這個名字打攪你們全家。我這里忽然想到海嬰先生書中提到的一件舊事,說是當年國難當頭,有人責難周作人先生為什麼不肯離開北京,他說,我要撫養一家人,並指著老太太說:「這是魯迅的母親呀!」聽那說法,好像老太太不是他的母親。
這是令人反感的。可我讀了,卻發笑,而且認真想了想:我倒是願意揣想海嬰的叔叔並沒惡意:當人家以「國事」威脅周家的家事,周作人也可用「家事」——即「魯迅的母親」——與國事相周旋。早在1937年,他就知道他哥哥多麼重要,重要得已經在中國成為一個大符號,而撫養這符號的母親,的確可以是他辯稱留京的理由之一。昨天有幸與海嬰父子交談,又聽了令飛的講演,這才清楚周家後人幾十年來的難處——魯迅的骨血,親子孫,如今對魯迅的後事沒有一點過問的權力,周豫才不再是周家人,一談魯迅,等於談國事,海嬰的父親,令飛的祖父,早就被霸佔,被百分之百地「國有化」了。扯遠了。請海嬰父子原諒。現在我來說我的話題:「魯迅與死亡」——死亡,不是家事,不是國事,是我們都要遭遇的事。
(一)
魯迅先生病重那年,寫了一篇隨筆,叫做《死》。過了一個多月,他真的去世了。這篇質朴的隨筆擱在今古所有談論死亡的文學中,也是絕品,而其中遺囑的最後兩句,真不愧為堂堂魯迅,拿去和世界上種種著名的墓誌銘與臨終之言比比看,可謂獨領風騷。這兩句話,我們早知道的,就是:
讓他們怨恨去,我一個都不寬恕。
我的問題是:我們果然知道魯迅先生什麼意思?為什麼說這兩句話么?當然,要是拿教科書去解釋,拿魯迅的時代去核對,拿世俗的道德觀去譴責,幾句話就可以解釋——同時消解——這兩句話。我現在不想、也不能來給出自己的理解,我只是猜:這遺言要是給但丁讀到,伏爾泰讀到,拜倫讀到,尼采讀到,裴多菲讀到,薩特讀到,甚至給主張寬恕而終於離家出走的托爾斯泰讀到,都會拿魯迅沒辦法;我們的曹孟德、李太白、蘇軾、李贄之流要是讀到了,也會無可奈何,擊節贊賞。總之,但凡果真看破人類,看透死亡的人,都會拿這兩句話沒辦法。為什麼呢?這是不該追究、不容辯說、不可就事論事的話。我知道,這兩句話是許多討厭的「好人」們討厭魯迅、非難魯迅的證據和話柄——為什麼不寬容呀,為什麼主張怨恨呀,為什麼心胸狹窄,不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呀,等等、等等——我聽到這類意思,心裡就想:
好吧,你們去怨恨去。
西洋基督教的所謂「寬恕」,固然催人警醒,中國有人居然說是「一個都不寬恕」,又是一種警醒。有一次,我倒是想起懷疑論者的老前輩,那位法國人蒙田同志,想起他另兩句和魯迅的意思不很相干,卻可以彼此映照的話——「歐洲人臨死時,往往有一種儀式,是請別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別人。」 而正宗歐洲人蒙田先生臨終,到底屈服了他所懷疑的宗教,請來教士,做彌撒,還留下兩句可敬可憐的老實話:
我的腦袋不肯屈服,可是我的膝蓋不聽話。
大家想想看,一位,是將近三百年前的歐洲人,一位,是七十年前的中國人;一個說:「我的膝蓋不聽話」,一個說:「我一個都不寬恕」,這不是很有意思嗎?只是蒙田這話是在他死床上說的呢,還是像魯迅那樣事先寫好在那裡,我不知道。我真想知道,蒙田要是讀到魯迅這兩句話,他的腦袋會怎樣想。
在魯迅虛構的小說中,許多主角死掉了。他的散文,則寫到許多真的死者,真的死亡。描述死亡的小說,世上太多了,中國當代新文學的時髦之一,就是動轍將主角置於死地。可是談論死亡,則在現代中國,我不知道還有誰寫得比魯迅先生更好看、更雋永、更耐讀——祭稿、悼文,原是古老的文類,而一旦寫到他人的死,最是容易落盡俗套:或嬌飾,或誇張,或濫情,極容易流入淺薄,以至輕佻。誠然,寫他人的死,容易感動自己,甚而為他人所感動,其實就文章論,再是難寫不過,因為心態畢露,更因為追記死者,是對於寫作的嚴厲的考驗。你與死者怎樣情深誼長,你怎樣有名位,一到追念哀悼的文章,便會漏自己的底——小范圍看,譬如我們文藝圈內幾十年來名人悼念名人的文章,幾乎十篇有十篇我便讀不下去,讀下去,也不能怎樣感動,頂多是得知一點死者不死便難以知道的故實,與死者,與文章的美,並不相干。
古文的祭悼的經典,不去說了。近百年來凡哀悼與紀念的篇章,具有文學的大價值,值得一再一再誦讀者,我願武斷地說,幾乎全在魯迅名下。
莫非這是魯迅的命?我平日閑讀魯迅的文章,不免發現應時因事,他也有急就、疲憊、略顯潦草的篇幅,可是寫到死亡,魯迅便即文思泉湧,大見筆力,大顯骨子,這不單是說人格的力量,更是駕馭文學的力量。我每讀他的哀悼文章,欣賞佩服的不只是沉痛之感,而是他的剋制、他的質朴、他的語氣的「平」——《紀念劉和珍君》要算他中年格外用力的篇幅,給我們的意識形態濫用至今,單就文章論,卻是一路寫著,激昂上去了,平下來,再激昂上去了,又平下來。到了紀念柔石他們,語調蒼老,無以復加。聽說柔石身中十彈,魯迅只用了四個字:「原來如此」。而明明是在紀念,卻說是「為了忘卻」,以文筆論,何其高明,以身世論,卻是平白的老實話——我這里也來補一句實話:近時讀到一種史料,方才知道柔石他們是究竟怎樣被告密而喪命的,一讀之下,我立即想到魯迅。老人家生前要是知道,他會說不出話。
(二)
但我今天要說的意思,不是以上的意思。我要說的,實在是魯迅與死亡的關系。魯迅的角角落落,被幾代研究者搜索一空,大約都講過了,我不曉得這個題目是否有人早就說起過,如果有,便算我無知——直白地講,這題目,就是魯迅的生前與身後,許多位與他親近、接近的人,或者死得早,或者死於非命、死得好慘,用文雅的說法,就是「非正常死亡」。今天我擬定一份魯迅身邊的死亡名單,算了算,大致15位,以下引述如有不確,敬請專家指正:
魯迅的父親(不到40歲,死於病)
范愛農(30多歲,死於溺水)
陶元慶(30歲上下,死於急病)
陳師曾(41歲,死於急病)
劉和珍(20歲出頭,死於鎮壓)
韋素園(30多歲,死於肺癆)
肖紅(30多歲,死於肺癆)
柔石(30歲,死於死刑)
瞿秋白(38歲,死於死刑)
楊杏佛(50歲上下,死於謀殺)
郁達夫(50歲上下,死於謀殺)
許壽裳(65歲,死於謀殺)
陳儀(60歲上下,死於死刑)
鄭振鐸(不到60歲,死於空難)
周作人(80多歲,死於迫害)
這是以上死者的命?抑或是魯迅的命?誰在算這命?如果說太迷信,我們或者可以改稱為無情的象徵,那麼,環繞魯迅周圍的死亡象徵什麼?為什麼是象徵?
我沒有答案。以我對歷史的茫然無知,我注意到,但凡尺寸太大的歷史人物,有幾位的命運,是會使他周圍的若幹人,因為他,或者不因為他,而死於非命。此刻想到的例子,有毛澤東,還有畢加索。大家知道,毛潤之的親屬,六位死於革命,包括長子,後來,還應該加上他的夫人。畢加索,則死前說過一句大不祥的話,他說:「我的死將如海難,周圍的小船為之沉沒。」結果,他的第三位情人上吊自殺,一位兒子以車禍自殺,第四位情人死於瘋人院,最後一位夫人在畢加索大型回顧展開幕前夜,舉槍自殺。
我們考察亂世,或者相信傳統所謂「命凶」之類迷信,便發現總有一些倒霉的人,不斷承受親友的死。我就有位老畫友持續為父母與三個兄弟操辦喪事,直到他孤零零一個人活。不用說,在戰爭年代,在某種職業如軍人、警察、特工等等之中,必有不少人頻頻承受他人與同行的死亡。我的祖父,黃埔軍人,親身參加抗戰與內戰,目擊太多死亡,從不談起戰爭;我在紐約認識一位猶太老人,一桌子相片,幾十位家人,全部死於納粹集中營——文人、雅士,尤其是著名的文人和雅士,類似的個案多不多?倘若在亂世,是否也能找出幾位有過類似的遭遇?如果有,甚至不少,那我便要懷疑今天所講,能不能成為一個話題?
現成的答案不能說服我。譬如當時的統治如何黑暗呀,多少志士慘遭殺害呀,等等等等。我很早就注意魯迅與他周圍的死者,並直覺其中還有未被說出的真實——或「非真實」——我讀書太少,非要申說追究,我們需要統計與案例。在大革命年代,也許不少人周圍都有一份死亡名單吧?譬如,將范圍縮小到五四一代文人,有沒有類似的例?就我所知,陳獨秀的兩位公子死於死刑,郭沫若的長子文革中被迫跳樓身亡。此外,蔡元培、胡適之、劉半農、林語堂、錢玄同、馬幼魚、沈兼士、孫伏園、徐志摹、謝冰心、陳西瀅……在這長串名單中,我很想知道,他們中有沒有哪位像魯迅先生那樣,持續得知同學、朋友、知己、晚生的死,而且是暴死?
現在我們來詳細看看以上死者的情形。
先說死因:15人中,魯迅的父親、陶元慶、陳師曾、韋素園、蕭紅這五位,因病夭折,這在生活中不算格外罕見,或許可以從這份名單中剔除,而其餘十位,則個個屬於非正常死亡:
范愛農的溺死,據魯迅揣測,是自殺。劉和珍,典型的死於非命。
柔石、瞿秋白二位被槍斃,其死罪,當時屬於「謀亂」,正面的說法是光榮就義,中性的說法,是死於政治斗爭。
另三位死於謀殺:揚杏佛的死,非常著名,不說了,郁達夫的死也著名,不說了;少被說起的是許壽裳老先生,他於1946年赴台灣大學任教,因計劃寫作魯迅傳,為當局所忌,於1948年遭遇暗殺。我在紐約讀到一份相關資料,是他在半夜睡眠中,被暗殺者砍破頭顱。15位死者中,他是唯一一位死因與魯迅有直接牽連者。
陳儀則身為國民政府高官,四十年代赴任台灣省省長,直接負責二二八鎮壓,後調任浙江省省長,1949年對國民黨政權喪失信心,意圖勸湯恩伯轉變,事泄,以謀反罪被槍斃。山東畫報出版社某期《老照片》有專文述及,並附死刑照片,只見陳儀身體胖大,西裝革履,若無其事,沒有捆綁或手銬,相關記述中也說他臨刑鎮定,被特許獨自清理文件,交代後事。
最後兩位,鄭振鐸遭遇空難,亦屬死於非命,周作人的死,則應了他晚年刻印的字句:「壽則多辱」,被紅衛兵折磨而死。
再說這些死者與魯迅的關系:
15位死者中,兩位是魯迅的血親,即父親與二弟。童年喪父對魯迅畢生的影響,不言而喻。我注意到,很多大文豪童年或喪父或喪母,或喪雙親。手邊沒有資料,能想起的,譬如胡適、高爾基、托爾斯泰、海明威,羅蘭·巴特,就都是。周作人的死,魯迅當然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二弟的附逆,又知道文革的發生,必有大感慨。
范愛農,魯迅早年的同學與摯友,魯迅晚年整理著作,仍一再收入自己的悼念詩。以我的偏見,《范愛農》一文,妙不可言,純就文學價值論,尤甚於他紀念劉和珍與柔石的文字。
陳師曾,畫家,陳寅恪的哥哥,與魯迅是留日同學,回國後同在教育部任職。魯迅一生多有畫家朋友,早年最要好的便是陳師曾,日後出版《北平箋譜》,還寫到陳師曾對於美術的貢獻。陳是齊白石最早的識賞者,將他的畫攜去日本展覽銷售,被齊白石視為恩人。
陶元慶,魯迅小說集的封面設計者,魯迅最為傳神的兩件肖像,我以為一是司徒喬先生畫的遺像,一幅,便是陶元慶的木炭筆肖像。陶君死後,魯迅自出三百大洋為之購置墳墓,情誼非同一般。
劉和珍的死,因魯迅的文章而大有名,以至三一八慘案的其他亡靈顯得次要——這是文學的詭譎,也是死者與生者的關系的詭譎,下面還會說到。不過近年有文論說劉和珍是魯迅的暗戀者,我以為是好事之論,不足道,即便是,也非魯迅痛悼的理由。
韋素園、蕭紅是魯迅著名的忘年交。對前者的死,魯迅紀念專文中出現少見的哀惋。後者的死,魯迅不知道,以他晚歲與二蕭近於親昵的交往,可知對蕭紅的識賞與歡喜。
柔石與瞿秋白之死於魯迅刺激之深,不必說了。歷來,魯迅與瞿秋白關系被塗了太濃的革命油漆,瞿秋白臨刑前的《多餘的話》,才是他,也是共產運動史真正重要的文獻。在另一面,則瞿秋白所能到的深度畢竟有限,與魯迅不配的,而魯迅寂寞,要朋友。這兩位江南人半夜談革命,和當時職業革命家是兩類人格、兩種談法、兩個層次,然而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什麼,又是怎樣談——我所注意的是,魯迅與他這位「知己者」都不曾夢到身後雙雙被巨大的利用所包圍,並雙雙擁有闊氣的墳墓,一在南,一在北,結果八寶山的瞿秋白大墓文革期間被砸毀——兩座墓的命運,也可窺見兩位「知己」的真關系。
楊杏佛的死不見於魯迅專文,或者如他所說,平輩死亡總不如晚輩的死那麼令人哀痛,但他不避暗殺徑赴悼唁的細節,反倒比楊杏佛的死更著名。
以上死者死於魯迅生前。以下幾位,則死在魯迅身後,為什麼也要說呢?因為他們與魯迅生前的關系,以及在魯迅死後的結局,同樣構成環繞魯迅的死亡圖景。
郁達夫,是「創造社」中唯一一位與魯迅熟膩無間,不存介蒂的人。又是15人中唯一一位死於外國侵略者之手,結局之凶,猶甚於魯迅生前所目擊的朋友的死亡。
許壽裳與魯迅的終生情誼,超越老同學關系。在古代,是要樹碑立傳的,可能因他非左翼的身份,不予宣傳。魯迅死,多少人以守護魯迅為終生職志,忠厚耿介如許壽裳,是唯一為此喪命的人。
鄭振鐸與魯迅的友誼比較地不具有政治色彩,而死於空難,畢竟可惜。
值得一說的是陳儀。假如我沒記錯,他是魯迅留日同學中在國民政府任職最高者。魯迅與他什麼關系呢?在日本,許壽裳、陳儀兩兄弟是和魯迅極要好的同學。魯迅晚年生氣時,常會說:「我去找陳儀當營混子去!」若交誼不深,他斷然不會講這種話。魯迅通信集不見兩人的書信,以陳儀准國民黨官方身份而不見於魯迅研究資料,並不奇怪。如有學者熟悉此人,我極願請教,有他在,魯迅交友錄才能比較地非政治化,對於認識民國年間人物關系的真相,多有助益。
這15位死者,除了至親,分別是魯迅的老友、摯友、良友、晚生。而其中被鎮壓,被槍斃,被謀殺的暴死者,竟多達7位,這種遭遇,任何人哪怕只經歷一次,都是刺激至深的創痛。而與魯迅有涉,死於死刑的人數其實還可加上4位:譬如與魯迅緣分較淺、同柔石一起被難的殷夫、馮鏗,譬如他從未謀面,卻將死牢里寫成的遺作輾轉託付給魯迅的方誌敏。論到五四戰友,我們不該忘記死於絞刑的李大釗。
另有一位青年攝影家沙飛,與魯迅交誼甚淺,卻為我們留下魯迅最後歲月的珍貴照片,說來離奇。他也死於死刑:三十年代末,沙飛赴延安參加革命,解放前夕因病中的瘋狂在醫院親手槍殺一位日本軍醫,破壞了戰後中日關系,不得已,被我軍就地處決。我手邊有他女兒贈送的《沙飛影集》,開首即是他拍攝魯迅參觀木刻展並與左翼青年笑談的著名照片,結尾,是沙飛當年在河北就刑地點的照片,附當年戰友與死刑執行者的詳細回憶。
(三)
至此,以上分析的結論是什麼?沒有結論。我不做魯迅研究,只是喜歡說起他。去年我說「他好看、他好玩」,雖是恭恭敬敬心裡話,畢竟語出偏鋒,有欠珍重的。今天的調子忽然暗下來,什麼意思呢?我想了半天,想起孔子說:「不知生,焉知死。」那麼,魯迅的命題正好相反:「不知死,焉知生。」從以上這份死亡名單和魯迅先生關於死亡的態度,我們來看看他的死亡觀。
但以上死者一半是烈士,其死亡的意義,早有教科書不容質疑的定論在——我討厭一切定論,我歡喜的是魯迅這個人。我常想,我們活在教科書中活得太久了,而魯迅先生死在教科書中今已死了七十年,他總是被我們摁在是非的某一端,我徒然想要他與教科書分離,討還我作為讀者的私人性,也因此將這私人性還給魯迅,使他如任何單一的生命那樣,無辜一些。
什麼叫做無辜?我願想像魯迅在某一個下午忽然聞知又一位良友的死:這便是一個人格外無辜的一刻。魯迅不是政客,不是革命家,他沒有理由像專事死亡事業的人那樣,隨時准備接受同行的死。他固然深知世道凶險,人命旦夕,但在他存活的年命順序中,並不事先知道誰會死,怎樣死法,誰是下一位。今天海嬰先生健在,他當年便是一位小小的無辜者:從他出生到七歲,他完全不知道樓下父親房間里傳來什麼凶信:他兩歲那年,柔石被拉出去槍斃;他五歲那年,瞿秋白在樓下廂房裡躲藏過,不久也給拉出去槍斃;許壽裳更是周家的常客,結果腦袋給砍得裂開來……。
這是上海弄堂里的一份人家:魯迅到上海,安家生子,是他最為安定的十年,平心而論,那也是北伐成功後,國民政府相對穩定的十年,而其間魯迅密集遭遇了朋友的遇難。這些周家的家事,後來都成為著名的歷史,但我們要分清楚:教科書不等於歷史。
沒有人能夠還原歷史,但我要自己閱讀它:以下陳述與教科書多有重合,我來一路試著分分開。
譬如,為什麼這些鬼魂與魯迅老是有關系?依照教科書的解釋,是他活在危險的年代。是的,魯迅時代的世道凶險,今日青年極難想像,而那時的文人教授也多介入政事,擾動國家,以至文人的危險,猶甚於今天的武人。但教科書不會說:危險與危險者從來是雙向的:魯迅生前的各路友朋就曾被地方軍閥、國民政府及延安政府分別視為危險。當時與魯迅往來如瞿秋白、柔石、陳庚、馮雪峰等人,若是套用古話,不存貶義,便是標準的亡命之徒。
所以魯迅自己就是個危險者。教科書告訴我們:魯迅生前長期被國民政府列為通緝犯,被各種思想與勢力視為危險。但教科書訓條從來是單向的,大家不要忘記:直到今天,魯迅仍然是個危險的人物。我們只要看看追隨魯迅的青年:胡風、馮雪峰、蕭軍、川島、聶甘弩……雖然沒有被槍殺,但個個恨恨而死,不得好活,魯迅要能活轉來寫寫他們,他必須為學生們的這種活法與死因,尋找別的說法。
這些魯迅後事,大家都知道,我想說的意思仍然不是這些。
魯迅的早歲、中年與晚期,分別歷經清政府、軍閥執政府與國民政府。實在說,他不是這三路政權的天敵:他是晚清官費的海歸派,是民國初年的教育部官員,後來走開單干,靠近左翼,一如胡適的歸屬右翼——魯迅的書被國民黨一直被禁止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胡適的書被新中國一直被禁止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不論怎麼說,這兩位五四人物終究不過是不肯安分的文人。而從最高道德看,則魯迅之為魯迅,乃因他天生是個異端。
革命者、政治家,不是異端。異端,是順逆兩面、左右兩派,甚至在自己的陣營中也不討好,並不肯討好的人。史料證明:魯迅與左翼,胡適與右翼,均持續發生深刻的矛盾。而魯迅較之於胡適,尤為異端。
❷ 名家寫人的文章有哪些
1、《小橘燈》
《小橘燈》是作家冰心創作的散文,是其晚期代表作品之一。
文章形象地刻畫了一位在艱難的生活逆境中渴望光明的善良堅強的農家少女的形象。作者從小處著手,選取了小姑娘打電話、照看媽媽、與「我」攀談、做小橘燈送「我」這幾件平凡的事情。
由表及裡,由淺入深,層層推進,將一個早熟、堅強、勇敢、樂觀、善良、富於內在美的鄉村貧苦少女的形象描繪得有血有肉、惟妙惟肖。
作者在敘事之後所寫的一段抒情文字,是全篇的點睛之筆,它深化了主題,揭示了小橘燈的象徵意義——象徵著蘊藏在人民心中的希望和火種,象徵著光明。
《小橘燈》一文,既承繼了早期作品的特點,又表現了冰心對舊中國的控訴,對新中國的熱愛之情,這使她的作品注入了新的、充滿活力的精神力量。
2、《背影》
《背影》是現代作家朱自清於1925年所寫的一篇回憶性散文。這篇散文敘述的是作者離開南京到北京大學,父親送他到浦口火車站,照料他上車,並替他買橘子的情形。
在作者腦海里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父親替他買橘子時在月台爬上攀下時的背影。作者用樸素的文字,把父親對兒女的愛,表達得深刻細膩,真摯感動,從平凡的事件中,呈現出父親的關懷和愛護。
3、《藤野先生》
《藤野先生》,是現代文學家魯迅於1926年在廈門大學時所寫的一篇回憶性散文。作者在文中回憶了在日本東北大學的留學生活,表達了深切的懷念之情。
另外,文中熱烈贊頌藤野嚴九郎先生辛勤治學、誨人不倦的精神及其嚴謹踏實的作風,特別是他對中國人民的誠摯友誼。同時,也表現了作者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以及同帝國主義勢力斗爭的戰斗精神。
4、《愛》
《愛》是張愛玲創作的散文。該散文講述了一個女子想等待自己的愛情,卻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悲慘故事。這個故事是真的,是張愛玲在與胡蘭成新婚時,聽對方講起的。
《愛》的魅力便在於從這份悲涼與無奈中營造一份美感,獲得一種徹悟。「月白的衫子」、「老了的時候」、「無涯的荒野」以及短短數百字之內竟用了七個「沒有」,這些貌似沒有感情色彩的措辭更加重了文章的悲涼之意,烘托出「愛就是命運」乃至「生是命運」這一主題。
5、《阿長與〈山海經〉》
《阿長與〈山海經〉》是近代思想家、文學家魯迅於1926年創作的一篇回憶性敘事散文。此文記述了魯迅兒時與阿長相處的情景,描寫了長媽媽善良、朴實而又迷信、嘮叨、「滿肚子是麻煩的禮節」的性格。
對她尋購贈送自己渴求已久的繪圖《山海經》之事,充滿了尊敬和感激,表達了對這位勞動婦女的真誠的惦念以及對年幼無知的時光的深切懷念。
全文語言平實形象、處處流露著真情,在絲毫不帶造作的敘述中,將讀者帶入到了兒時作者的世界中,令人覺得特別可親。
❸ 有哪些著名作家寫人的文章
《背影》(作者:朱自清)被采入初二上人教語文課本,寫父愛的。
我的母親 老舍,散文
還有一個我的母親,是胡適寫的,在人教語文初二下
藤野先生 ,《阿長和山海經》《孔乙己》(小說,有批評封建社會的意思)是魯迅的
還有老舍的《駱駝祥子》這是小說
楊絳《老王》在課本里也有
我還是學生。。。只能幫這么多了
❹ 寫人名家散文
為人民服務
(一九四四年九月八日)
毛澤東
我們的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張思德⑴同志就是我們這個隊伍中的一個同志。
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中國古時候有個文學家叫做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⑵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我們如果有缺點,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不管是什麼人,誰向我們指出都行。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你說的辦法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你的辦。「精兵簡政」這一條意見,就是黨外人士李鼎銘⑶先生提出來的;他提得好,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採用了。只要我們為人民的利益堅持好的,為人民的利益改正錯的,我們這個隊伍就一定會興旺起來。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還要和全國大多數人民走這一條路。我們今天已經領導著有九千一百萬人口的根據地,但是還不夠,還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看到希望,要提高我們的勇氣。中國人民正在受難,我們有責任解救他們,我們要努力奮斗。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但是我們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數人民的痛苦,我們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不過,我們應當盡量地減少那些不必要的犧牲。我們的幹部要關心每一個戰士,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今後我們的隊伍里,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這個方法也要介紹到老百姓那裡去。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託我們的哀思,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
這是毛澤東在中共中央警備團追悼張思德的會上的講演。
❺ 有什麼比較出名的寫人的散文
有關寫人的散文很多,如一位名家寫的《爸爸那雙嚴厲的眼睛》一文,寫得很好版。
作者以小見大的手法權,描寫爸爸那雙嚴厲的眼睛,寫得有聲有色。盡管是描寫一雙眼睛,但是,以眼睛為主線,體現了一位父親的父愛如山的心。主題思想好,有特色,有啟發,文筆簡潔優美,語言流暢,值得一讀。有空點擊看看。
❻ 有名作家寫人的文章
曹文軒《口吃的毛姆》,見《一根燃燒盡了的繩子》
楊絳《記傅雷》
施蟄存《紀念傅雷》
魯迅《藤野先生》 《憶韋素園君》 《范愛農》
豐子愷《我的母親》
郁達夫《志摩在回憶里》《回憶魯迅》《敬悼許地山先生》
汪曾祺《老魯》《囚犯》
❼ 著名作家寫的寫人文章
《背影》朱自清
❽ 著名作家的寫人文章,800字左右
著名作家的寫人文章,800字左右
要快,不要《背影》,最好不是魯迅寫的,快!好的話追加分數!
展開
我來答有
聊聊關注成為第3位粉絲
冰心 小桔燈
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在一個春節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慶郊外去看一位朋友.她住在那個鄉村的鄉公所樓上。走上一段陰暗的仄仄的樓梯,進入一間有一張方桌和幾張竹凳、牆上裝著一架電話的屋子,再進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間,和外間只隔著一幅布簾。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著一張條子,說是她臨時有事出去,叫我等著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隨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忽然聽見外屋板門吱的一聲開了,過了一會兒,又聽見有人在挪動那竹凳子。我掀開簾子,看見一個小姑娘,只有八九歲光景,瘦瘦的蒼白的臉,凍得發紫的嘴唇,頭發很短,穿一身很破舊的衣褲,光腳穿一雙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牆上的聽話器。看見我似乎吃了一驚,把手縮了回去。我問她:「你要打電話嗎?"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點頭說:「我要XX醫院,找胡大夫,我媽媽剛才吐了許多血!"我問:『你知道XX醫院的電話號碼嗎?"她搖了搖頭說:「我正想問電話局……」我趕緊從機旁的電話本子里找到醫院的號碼,就又問她:「找到了大夫,我請他到誰家去呢?"她說:「你只要說王春林家裡病了,她就會來的。」我把電話打通了,她感激地謝了我,回頭就走。我拉住她問:「你的家遠嗎?"她指著窗外說:「就在山窩那棵大黃果樹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說著就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我又回到裡屋去,把報紙前前後後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詩三百首》來,看了一半,天色越發陰沉了,我的朋友還不回來。我無聊地站了起來,望著窗外濃霧里迷茫的山景,看到那棵黃果樹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個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媽媽。我下樓在門口買了幾個大紅橘子,塞在手提袋裡,順著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門口。
我輕輕地叩著板門,剛才那個小姑娘出來開了門。抬頭看見我,先愣了一下,後來就微笑了,招手叫我進去。這屋子很小很黑,靠牆的板鋪上,她的媽媽閉著眼平躺著,大約是睡著了,被頭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臉向里倒著,只看見她臉上的亂發和腦後的一個大髻。
門邊一個小炭爐,上面放著一個小沙鍋,微微地冒著熱氣。這小姑娘讓我坐在爐前的小凳子上,她自己就蹲在我旁邊,不住地打量我。我輕輕地問:「大夫來過了嗎?」她說:「來過了,給媽媽打了一針……她現在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說:「你放心,大夫明早還要來的。」我問:「她吃過東西嗎?這鍋里是什麼?」她笑著說:「紅薯稀飯——我們的年夜飯。」我想起了我帶來的橘子,就拿出來放在床邊的小矮桌上。她沒有作聲,只伸手拿過一個最大的橘子來,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兩只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輕輕地揉捏著。
我低聲問:「你家還有什麼人?」她說:「現在沒有什麼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她沒有說下去,只慢慢地從插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橘瓣來,放在她媽媽的枕頭邊。爐火的微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外面變黑了。我站起來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極其敏捷地拿過穿著麻線的大針,把那小橘碗四周相對地穿起來,像一個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著,又從窗檯上拿了一段短短的蠟頭,放在裡面點起來,遞給我說:「天黑了,路滑,這盞小橘燈照你上山吧!"
我贊賞地接過來,謝了她。她送我到門外,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說:「不久,我爸爸一定會回來的。那時我媽媽就會好了。」她用小手在面前畫一個圓圈,最後接到我的手上:「我們大家也都好了!」顯然地,這「大家」也包括我在內。
我提著這靈巧的小橘燈,慢慢地在黑暗潮濕的山路上走著。這朦朧的橘紅的光,實在照不了多遠,但這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覺得眼前有無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經回來了,看見我提著小橘燈,便問我從哪裡來。我說:「從……從王春林家來。」她驚異地說:「王春林,那個木匠,你怎麼認得他?去年山下醫學院里有幾個學生,被當作共產黨抓走了,以後王春林也失蹤了,據說他常替那些學生送信…」
當夜,我就離開了山村,再也沒有聽見那小姑娘和
❾ 描寫人物外貌的著名文章,片段也可以
《紅樓夢》王熙鳳
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綉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聞.
賈寶玉
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系著一塊美玉。
頭上周圍一轉的短發,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發,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林黛玉
兩彎似蹙非蹙ズ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❿ 名家寫人的文章
張中行對他熟悉的人,他一直帶有「史」的眼光。這里有史家的不偏不倚的靜觀,版又有雜權感家的性靈。他寫辜鴻銘,筆法淡淡的,像是欣賞,又像反省,人物的神態幾筆便勾勒了出來。《胡博士》、《啟功》、《柳如是》、《顧二娘》就是人物散文的名篇,其筆調之奇,令人贊嘆不已。張中行寫人,一是注重文化名人,二是小人物。小人物中,又多是女子。寫名人,一般並不仰視,敬重之情雖不免流入筆端,但更主要體現的還是「史學」與「哲思」的力量。寫普通百姓,他則有一片大悲憐之心,那篇《汪大娘》,可謂寫普通百姓的傑作,其味之淳,其情之真,其意之深,讀後有餘音不絕之感。